尽情绽放
邻居郭叔家的两棵山楂树，捱过罕见高温酷暑，在金色的秋天挂满了红果。
双休日晌午，郭叔来电让我下楼摘山楂，他说今年的果实比去年多，比去年大。果不其然，我透过落地窗，一串串红果悬挂在绿叶间，它们俯瞰着大地，沉浸在弥漫着桂香的蓝天下。
那是10多年前的春天，郭叔爱人胡大姐在院子里栽下的两棵山楂树。如今，它们的枝丫几乎能伸到我家的阳台。每年，看着它在夏日里开花、秋日里挂果，而胡大姐只能在天上看它们花开花落。
我和胡大姐相差10多岁，或许是彼此出生军人家庭、曾经同在大院生活，且都有过从军的经历，因而有共同的话题和认知。一日交流竟让我想起70年代末的一次生病，被父亲驮在自行车上去大院门诊部打针。有个皮肤白皙、说话温和的漂亮女军医深深地留存在年幼的记忆里，她就是胡大姐。
成为邻居后的那些日子，每回遇到退休赋闲的她总是笑眼相视。她有时将长发高高挽起，有时将长发散落肩头，有时还画着淡妆。白皙的皮肤无论是穿红还是戴绿都是那么优雅。相由心生，花甲之年的她竟似四十出头的容颜。聊及她过去曾两次开刀的往事也很淡然，丝毫看不出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。她退休后的日子过得也是有声有色，从零开始学钢琴，没多久竟把《黄河大合唱》这样有难度的曲子弹得铿锵有力，激情四溢。一曲理查德.克莱德曼的《致爱丽丝》，在她指尖如云中漫步，深情婉婉。除了弹琴，她还在小区健身馆跳操、游泳、练瑜伽，她说正是因为身体不好，才要好好锻炼、好好享受生活的美好。
生态极好的小区，春日万鸟齐鸣、夏日蛙声一片。常有白鹭栖息在池塘边，迈着舒缓的芭蕾舞步在水中漫步。还有那些迭代繁殖的野猫，成群结对地游走在楼宇之间。胡大姐家院子的矮墙上，时常趴着几只花猫，它们享受着院子里的风景和主人赐予的美食。为这些猫，她几乎每天都要专门煮好猫食，比如鱼汤肉汤拌饭。每个清晨或是傍晚，当她端着小锅、推开单元门的一刹那，猫们一边欢呼一边紧紧尾随其后。有段时间，她和郭叔去国外看望刚出生的外孙女，那一个月里，猫们每天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等她。我上班早出晚归，只能三天两头给它们吃点剩菜剩饭。后来，当我把这个情景说给她听时，她挺心疼这些猫，说以后再外出，就让家里的钟点工来做猫食。
一年圣诞节前，她女儿一家回国小住。那段时间，她和外孙女的身影行走在冬日的池塘边、花园里、秋千旁，欢声笑语时时飘进我的耳朵，被如此深厚的隔代亲情打动。那些日子，没听到她的琴声。开春后，外孙女一家回国了，胡大姐又恢复往日的节奏，两个多月没听到的琴声又开始“叮叮咚咚”飘出窗外。
初夏，院子里的山楂树开着一簇簇粉白色小花，郭叔和胡大姐又要去国外看望外孙女，这次他们决定待半年。家里的钟点工便接手煮猫食的任务。
没想到10天后胡大姐回国，医院。她到女儿家没两天，突然腹痛难忍。国外看病的预约制让她等了一周，却诊断不出问题，只能火速回国。经过一系列的检查，被确诊为晚期胰腺癌，且癌细胞已广泛转移，生存时间通常半年左右。如果手术，无疑是重创。而即便手术，愈后效果不佳，还会加速病情发展。医生告知所有利弊，最终由患方决定是否手术。经家族众亲再三权衡后决定不能放弃手术，也许会有奇迹发生。第三天，国内该领域一位外科大咖亲自主刀，耗时9个小时切除肿瘤。但扩散的癌细胞无法切除，只能等恢复元气后实施化疗。
术后第三天，医院看望。见她面色微黄地躺在病床上无力睁眼，更无力开口，和十几天前出国时判若两人。经过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，胡大姐出院了，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后又入院接受化疗。那些日子，年近古稀的郭叔日日陪伴在病房。
冬至前一天，医院看望。一早下楼，见几辆陌生的车旁边站着几个陌生人。我似乎有不祥预感，试探地问是不是到郭叔家的。陌生人的回答应验了我的预感，他们说胡大姐在前一天深夜去世。泪水止不住涌出，一个如此热爱生活，如此乐观开朗，如此心地善良的大姐，竟没能迎来新年。
转眼，胡大姐告别她的山楂树已有8个年头。每年寒冬，山楂树挥手最后一片枯叶；初春，静静地发出嫩芽；夏初，蜜蜂在热闹的花间起起落落；深秋，花落结果，由绿渐红。
它们似乎在向胡大姐告白：岁岁年年，我们依旧为你绽放。
作者：龚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