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秦知许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,这佩服从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油然而生,此后经年,从未消散。
我第一次见秦知许的时候,她正半靠在躺椅上。
午后的阳光很盛,直直射进来,映着她瓷白的皮肤,青紫的血管,一张脸几乎要透明。如果不是她胸口略有起伏,时不时咳几声,我几乎怀疑我面前是一具没有温度的美丽尸体。
秦知许眯着眼,微微抬头看向逆光的顾其芳,和站在顾其芳身后的我。
顾其芳拎着一匣子银票不断搓着手,“嗐,大嫂,小弟来投奔你了,这不,栽在那群官兵手里,我的兵全打没了,真他妈晦气!”
时值姜朝势微,群雄割据,顾其芳打着清君侧的名义,出去也拉了支队伍,兜兜转转这些年,还是被打垮了。
顾其芳在凉亭周围四处走了走,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口,“顾家这家业劳大嫂照看了这些年,如今我回来了,大嫂就好好歇着吧!”
争夺家产,这是顾其芳回来的目的。顾家大爷早就病死了,偌大的家业,落在了他这寡嫂手里。顾其芳约莫很不喜欢这个大嫂,每次提起总是满心不屑的。
秦知许微微笑了,“二爷说的是,这家业本该是你的,你大哥死了,我不过替你守着罢了。”
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,仿佛风一吹就散了。
她让人搀扶着,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,一步三晃的走到我面前,摸了摸我的脸,依旧柔柔笑着,“这是弟妹吧?模样真不错,别怕,以后咱们就是妯娌了,相处的日子长着呢!”
若只是到这里为止的话,我会觉得秦知许是个病弱的美人,温柔的嫂嫂。
可她话音刚落,“啪嗒”一下,就有滴小小的血迹溅到了秦知许的脸上。她眉间神色半分未变,像抹掉一滴水一样淡然,任由丫头搀扶着,向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一步步走过去。
“哒、哒、哒......”走路的声音像死亡舞步一样,悄悄逼近,缓慢悠长却不容忽视。
她在那人身前站定,居高临下的望着被五花大绑的人,眉眼都微微蹙着,捂着嘴重重咳了几声,才柔柔开口,“瞧我,二爷回来高兴过了头,都把你忘了!”
“山楂,”她挥挥手,那叫山楂的丫头立刻弯腰拽掉了那人嘴里的裹脚布,秦知许依旧柔柔笑着,“本不该今儿处置你的,今儿二爷回来,我实在高兴。”
她把玩着山楂递过来的匕首,侧身看了顾其芳一眼,即嗔视而有情,我一下子就明白她为何一句话要来回说了。
我当下心里就犯了恶心,如今不是三贞九烈的年代了,我也不算是顾其芳明媒正娶的夫人,可我到底还在这儿站着,正堂里的墙上,也明晃晃挂着顾大爷的遗照,她就明目张胆的在这活人死人前,对顾其芳暗送秋波。
我莫名就慌了起来,可顾其芳眼神一闪,躲过了秦知许一双带着水意的眸子,我瞬间松了口气。
秦知许也不计较,眼波流转,落在我身上,瞬间就成了柔和的光,泛着慢慢的暖意。我一怔,却不解为何,只暗自咂舌,这人怕是戏子出身吧,五情变换,过于流畅了。
直至再落到被绑的人身上,眸子里汪着的一滩水早已结成了冰,冷冽肃杀,连嘴角勾起的笑意,都莫名带了几分锋利。
“可是金六儿啊,你着实过分了。”
她白皙的指尖慢慢滑过锋利的刀刃,一不小心就划出了道口子,我只感觉顾其芳握着我的手一紧,我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。
秦知许兀自笑着,越发灿烂了,拿着匕首在那个叫金六儿的男人大腿上来回比划。
金六儿脖子上套着手腕粗的麻绳,脸色早已青涨,还死死揪着秦知许宽大的广袖,嘶哑着嗓子不断求饶,“大夫人,金六儿,不敢了,求您,饶命,饶命!”
说完这一句,他大口大口的吐气,憋得太阳穴已经高高肿起。
我顺着绳子往上看去,只见绳子高高吊在横梁上,另一头沉甸甸坠了半桶水,就吊在金六儿脚下。随着他不断挣扎,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裂开,血湿漉漉的滑下去滴在桶里,一点点加大重量。
用自己的血,把自己活活勒死在绳子上,她手上要折过多少人命,才能琢磨出这阴损且折磨人的法子。
顾家大夫人,根本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,又疯又狠,温柔平和下,掩着的是琳琳白骨,从容静好下,敛着的是累累性命。
可顾其芳盯着秦知许指尖上那点微末的血迹怔怔看了很久,随着那葱玉般的手指上下晃动,半晌都没移开眼。
我心里一下一下瑟缩着,下意识就放开了手。
顾其芳没有意识到,他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秦知许,既没有往常提起时的不屑,也没有半分熟稔,他像是在看个陌生人。
2
秦知许蹙着眉挑挑拣拣的,似乎在找一块好下刀的皮肉。金六儿努力挣扎着,秦知许仿佛一不小心,就又划了道细长的口子出来。
她皱了好看的眉眼,“瞧你,总是这么不当心,当初渔行查账,明明我下了令,跟渔民对货要九五圆帐,偏就你九二圆帐,也是这般不当心,被红了眼的裴二刀等人捅了出来,当初我说什么来着?”
永丰渔行算是顾家最大的产业。白水城临海,渔产丰富,永丰渔行以一己之力垄断了白水城将近百分之八十的渔产交易,连旁边沙埠县的人都知道,不入永丰,不做渔民。
而九五圆帐,几乎是各地渔行默认的规矩了,渔民把渔货卖给渔行时,每一百元渔款往往只能得九十五。
金六儿憋着气战战兢兢的回答,“大夫人说,下不为例!”
顾知许点头,“多的钱,我可塞自己腰包了?”
金六儿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,涕泗横流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,“没有,大夫人,平分了,兄弟们,都有......”
秦知许用刀尖挑着金六儿的下巴,不一会儿,他下巴上就满是口子,不断往外冒血珠子,“所以,你是觉得,我一个妇道人家好欺负喽?”
金六儿眼珠子都已经突出来了,“不敢,大夫人,饶命,饶命!”
“我瞧着你没什么不敢的,”顾知许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,只是咳嗽的越发频繁,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,“这账我也不同你算了,横竖你吃不下,早晚要吐出来,非硬撑着也行,大不了我就剖了你的肚子,自取便是,今天我要同你算的,是这儿的事!”
她刀尖一转,向下直直扎进了金六儿大腿中间,金六儿立刻惨叫出声,疼痛顿时让他失去了理智,攥紧拳头就要往秦知许脸上招呼,我分明看见秦知许拔出匕首已经做好了准备,可还是慢了一步,顾其芳下意识就飞刀出去,直直扎在了金六儿手腕上,血溅了秦知许一脸。
可她的侧脸在阳光下,缓慢勾起了一个纯粹的笑,在鲜血的衬托下,妖冶无比。
她任由那血染在脸上,广袖上,长裙上,擦也不擦,重重咳了几声后,秦知许手一松,扔了匕首,眉眼俱笑,“罢了,我也累了,不同你计较了,只是我要告诉你,许老头一家一辈子为我永丰渔行卖力,他的女儿,不是你能欺负得的!”
她抚着胸口为自己顺气,“今儿我高兴,便不要你的命了。”
她边说边由山楂扶着,仍旧是一步三晃的走过来,在顾其芳面前站定,微微侧着头伸出了手。
一派天真调皮的样子,如果强行忽略她一身斑斑血迹的话。
顾其芳会意,把飞刀放在了她手里。
秦知许眯着眼瞄准了好久,最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位置,莞尔一笑,倏忽就把刀射了出去。
那刀没有直接打在金六儿身上,可她打在了金六儿两腿间的火药上,激起的碎屑和火花尽数落在金六儿两腿间,我冷眼瞧着,这人算是废了。
秦知许力气使大了,不由往后一退,直接倒在了顾其芳怀里,顾其芳伸手一拦,我清楚的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。
秦知许终于不笑了,她第四次说道,“今儿我高兴......”
她微微闭了眼,还没待顾其芳有所反应,就已经又重新站好了,扭头吩咐山楂,“人,放了吧!”
但已经成废物的人,放了还有什么用。金六儿这辈子,都会记得今天的。
接着她又吩咐管家,微微带了点愠怒,“是我疏忽了,你怎么也不提醒,先带二爷和二夫人休息去罢!”
我不过是跟了顾其芳两年,她就直接定下来名分。临上楼前我看了她一眼,微微带了些感激。
她对我依旧是柔柔的笑,真诚不似作伪。
我回头跟在顾其芳身后往外走,只听“嗵”的一声,山楂惊呼“大夫人”,我回头一看,秦知许已经晕在了地上,顾其芳径直从旁廊上冲过去,跑向了秦知许。
3
我在顾其芳身边跟了两年,只为了找个饭票子,有吃有喝,不挨打不受骂,要说多深的情分,我自觉没有。
可他一直对我很好,每次对着我也能生生压下自己的暴脾气,所以秦知许这突然横插一杠子的行为,我定然是不太舒服的。
顾其芳把秦知许抱回了卧房,山楂神情紧张的上前探完脉,没有丝毫放松的样子,只说了句,“养着吧!”
我想,秦知许是真的不太好了,唯有救不过来的人,大夫才会连个医嘱都不下,看管家和山楂的神色平平,便知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。
秦知许醒着时总是唇角含笑,如今睡着了,眉间倒是凝了结,神情又惊又怕,无助且落寞,一双手在枕边寻摸了半晌,摸到个青色的荷包,下意识的捏了两下,攥紧了在手心里,模糊不清的叫道:“云舒......”
那荷包上绣了几朵漂浮的云,顾其芳,字云舒。
顾其芳听的额上青筋暴起,突然伸手砸烂了桌上的茶盏,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,秦知许在睡梦中也是一颤,顾其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沉下脸色装作不耐烦的问,“她身子怎么弱成这样了?还有,人,怎么也变成这幅样子了?”
山楂神情冷漠,一点都没了下人的样子,“二爷,她都是要死的人了,你便是知道了,又能如何呢?”
顾其芳瞬间就睁大了眼睛,满脸的惊疑,“什么叫要死的人了?我那年离家,她还是好好的!”
“是啊,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,”山楂慢慢的给秦知许喂汤药,“大夫人不会有下一个七八年了,熬了这么些年,如今总要油尽灯枯了,也是解脱。”
说着她抬头看了我一眼,慢慢道:“二爷如今佳人在侧,长长久久的活着吧。”
喂完了药,山楂沉默着收拾东西离开,顾其芳坐在床前,盯着睡着的秦知许,也一句话不说。
他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,脸上半点神情都没有,半晌,才长长喟叹了一声,自言自语,“你要死了呀!”
“死了也好,你死了,我就好好活着!活的比谁都好!”
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,我只知道,顾其芳的话很痛快,可他的神情一点也不痛快,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,茫然无措。
我突然有些庆幸,我不是千娇万宠的大家小姐,我是穷苦孩子出身,对我来说,吃饱穿暖是人生头等大事,爱情这种奢侈品,于他们而言贵若珍宝,但我视如草芥,我唯一需要担心的,不过是秦知许会不会把我赶出去。
正当我和顾其芳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时,秦知许醒了过来。
她的视线慢慢汇拢,先是落在顾其芳身上,怔怔看了半晌,而后又看向了我,朝我微微招了招手,“月白,过来。”
我过去坐在她床侧,她微微笑着,有气无力的,“好妹子,今日你跟二爷头次回来,本该好好歇着,可你瞧,我这身子实在不顶用,有件事儿,除了你,我再也想不到别人了。”
我愣愣的,就听见秦知许接着说,“我命不久矣了,你是我顾家的二夫人,以后顾家,还要你跟二爷担起来,趁我还能喘口气儿,便该一点点的交给你和二爷。”
我转头看向顾其芳,征询他的意见,他点了点头,我只好道:“大嫂,您吩咐。”
秦知许一双眼水光潋滟的,喘了半天的气,才又道:“是这样,如今到处都是兵乱,地价便宜,我就把咱家桐油厂子租用的那块地买下来了,半个月前,地主张大给我写信,说明儿会路过沙埠,约我在密林旁见一面,他把地契带了给我,他时间紧,我怕错过了,所以想你今儿晌午就出发,寻个客栈住一晚,明儿早些去,别错过了,我让管家陪你,拿了我的私章,谁都别怕。”
她慢腾腾解释了一大堆,落在我耳朵里就成了一句话,她要赶我出去。
外头到处都是兵乱,我倘若碰上了,回不来简直太正常。万一撞上那些当兵的,撸去做了营妓,更是生不如死!
我咽了口唾沫,求救似的看向顾其芳,“二爷陪我一同去吧,这么大的事,我要是弄坏了可怎么办!”
顾其芳还没有接话,秦知许就轻轻摇了摇头,“二爷还是先在家躲一阵子吧,如今白水城里镇守的将领裘炎虽说也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,但到底不是自己人,还是要小心提防,再者,沙埠旁就是通辽都督章士诚,可不就是他把你的兵打没的!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如今二爷一兵一卒都没有,何苦招惹他!”
顾其芳皱着眉,“待你好了自己去办,用我的人,万一出了什么事,我心疼!”
秦知许看向纱帐,低低笑着,“二爷啊,凭我如今这副身子,去了便回不来,”她抬眼看向顾其芳,直愣愣的问,“二爷要我去?”
顾其芳一甩袖子,没有说话。
而我几乎笃定了秦知许要赶我出门的想法,想起金六儿的下场,我有些怕,也莫名带了些气性,憋着一口气开口,“算了,我自己去,生死有命,不值得怕!”
顾其芳捏了捏我的脸,在我额上落下一吻,“那月白要照顾好自己,若是碰了伤了哪里,我会心疼的。”
这份温柔,几乎有些刻意了。
我心里一片冰凉,不知道他是真听不懂秦知许的话,还是只想顺着她的意思赶走我。
秦知许看过来又很快转开了眼,睫毛下敛着一片凄凉,我有些难过,为我们三个。
她爱顾其芳,却成了顾大夫人,顾其芳恨她,可恨难道不是因为爱吗,我只想找个地方吃饱穿暖,但如今要被人赶出门了。
4
晌午刚用过饭,我正寻摸着要不要从顾其芳的匣子里抽出几张银票备用,秦知许就派管家送来了三张百两银票。
管家笑的很是憨厚,“大夫人规矩,出门在外,身上要留足够的银子,万一出了意外,也不至于太过落魄。”
我腹诽,想赶我出门直说便罢,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。
我贴身藏好了银票,随着管家架马车到了沙埠,任由管家定下客栈,安排好了一切,一句话不多说,回到客房倒头就睡,做好了一觉醒来无家可归的准备。
谁知道第二天卯正,管家准点敲开了我的房门。
我揉着一双眼,一脸意外,“你怎么还在?”
管家更是一头雾水,“二夫人,大夫人吩咐我们今儿取地契,您忘了?”
我了然,看来是要取了地契后再甩了我。
临出门前我仔细检查过,三张银票还在,心里松了口气,这些银子够我在乡下买个院子,种些菜蔬了。
管家驾着马车并未穿过密林,而是绕了一大圈才到约好的地点,路上还同我解释了一番,“密林里有水匪,大夫人从前便遇上过,你瞧她身子,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,如今绕路虽远了些,但安全多了,到底是命要紧。”
我敷衍的点点头,原来秦知许从前遇上了水匪,她一个弱女子,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,又是怎么逃出来的。
或许就是当日经了什么事,现在才变成这性格。
取地契的过程异常顺利,以致于管家驾着马车同我说回白水城的时候,我都有些恍然。捂紧了贴身藏着的银票,着实是摸不清楚状况。
我正一脸发懵的时候,突然从密林里跑出来一个人,直直往马车上撞,管家拼尽全力一勒马,马长长嘶鸣一声,高高的一抬腿,我嗵一声摔下来马车,车前那人被马一脚踢开,也昏了过去。
我揉着摔疼的腰跟管家一起查看,管家一翻身,我发现是熟人。
“这不是二爷手下的千夫长卫重吗?怎么跑到这里了!”
管家看了看他来的方向,二话不说架起了卫重,把他扔进车里,一甩鞭子,马就狂奔起来。
“二夫人,这人怕是刚从水匪手里逃出来,你瞧他身上的刀痕,是水匪特用的弯刀,咱们得快些走,不然水匪很快就追过来了!”
我一听这话立刻缩紧了身子降低存在感,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顾府。
管家安顿好了卫重,并叫山楂来诊治。山楂正在包扎,顾其芳扶着秦知许也过来了。
秦知许先是拉着我前后看了看,见我没有受伤,才又去看躺在床上的卫重。
我摸不清她的意思,犹犹豫豫的把银票拿出来递给她,“大嫂,地契取回来了,这银票还给家里。”
秦知许回身拍了拍我的肩,“月白,你做的很好,银票就留着吧,顾家二夫人,身上怎么能连点体己都没有!以后每月到账上领钱,伺候的丫头我也都安排好了,缺什么来跟我说,倘若身子有了什么不舒服,就让山楂看看!”
说完一阵风吹来,她咳嗽不止,帕子上都染了血迹,顾其芳忍无可忍,脱下身上的大氅,给她披了上去。
秦知许却轻飘飘推了他一把,“好好陪着你媳妇!”转身去瞧卫重了。
直到此刻,我才相信,秦知许从没打算赶我走,是我小人之心了,看她柔弱的样子,我不由得有些惭愧。
5
连着折腾了两天,我早已经是浑身酸疼,夜里刚换好了寝衣,顾其芳就醉醺醺推开门,一言不发的把我按在床上。
我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,根本就不想陪他做这事儿,可想起顾二夫人的名分,顾府里的美食佳肴,绫罗绸缎,我咬咬牙,还是决定迎合一下。
但顾其芳把我按在床上就没有动作了,只是把头埋在我颈窝里,含糊不清的问我,“你不要死好不好?”
“恩?”我一头雾水,拜托,我活的好好的!
他又重复,“你不要死好不好?”
“你不是要嫁嫡子吗?”
“你不是要顾家的财产吗?”
“都是你的了,你为什么现在又不要了?”
“我不跟你抢,你就守着这些东西,活着就行。”
“我就只要你活着......”
我的颈窝里已经是湿漉漉一片,滚烫异常。我轻轻拍着他的背,像哄孩子一样。
那年我病的奄奄一息,顾其芳也只是温柔的坐在我床边,安慰我会好起来的,何曾像现在一样,痛苦难抑。
我拍了拍他的脸,问道,“顾其芳,你看我是谁?”
他抬起头红着眼看了我好大一会儿,含糊不清的回我,“知许.......”
他真是醉的糊涂了,我跟秦知许,哪里有半分像。
次日方用过早饭,丫头就来回禀说,卫重已经醒了过来,求见二爷。
卫重瘸着腿,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,直接跪在地上实打实的磕了几个响头,“谢将军救命之恩!”
顾其芳把他扶了起来,“好啦,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将军,倒是你,怎么落到水匪手里了?”
“回将军,当日跟章士诚那一仗挨了两刀,本以为这条命就交代到那儿了,谁知道下了几天的雨,倒把咱浇醒了,咱本打算养好了伤再去找支队伍投奔,过沙埠的时候想着密林近些,结果碰上了水匪,被他们关押了好一阵儿,咱假意落草,才找到机会逃出来!”
秦知许依旧在慢慢的喝白粥,听了这话,问道:“那顾大哥何不直接落草?虽说密林那帮人以匪为名,但干的到底是行侠仗义的好事,如今群雄割据,这名头上的事,倒也不打紧了。”
这憨厚的汉子挠了挠头,嘿嘿笑着,“咱是正经八百要推翻狗皇帝的,密林那帮子人虽说也是好汉,但总归躲躲藏藏的,不敢正面迎战。”
秦知许笑了笑,并不说话。低头喝粥的时候,一双眼还定定瞧着卫重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倒是我有些意外,不是说她落在水匪手里了,怎么这会子又替他们说起话来。
“那你如今作何打算?”顾其芳问。
卫重一拱手,“还劳将军,容咱休养两天,待伤好了,再去寻支队伍,推翻狗皇帝!”
“好!卫大哥志向宏伟,小弟在此祝卫大哥早日立功,推翻狗皇帝!”顾其芳倒了两碗酒,和卫重对碰,一饮而尽。
秦知许坐在一旁,冷眼瞧着,不发一语。
时光眨眼而过,自卫重走后,又已经过了两个月。
顾其芳天天往顾家医馆跑,也不知在忙些什么。秦知许开始教我打理生意,我学的十分慢,她也有耐心,一遍一遍的教,只是往往说着话就昏睡了过去,我偶尔侧身去听,她的呼吸已经微弱的不成样子,仿佛随时要断。
我真的很佩服秦知许,她这样弱的身子,还能把顾家的家业理得清清楚楚。
那日我正在熟悉顾家的生意,细看账本。看了半晌,突然有些困惑,“大嫂,顾家渔行、药堂、客栈等许多店铺的账目来往,为何只到三月前?”
秦知许眉眼一闪,偏过头回我,“顾家的店铺,皆是三月一报账!”
可我看账本,那酒坊和桐油厂,都是月月报账的,便是三月一报,如今月底,也早该报上来了。
正怔愣着,外边突然哗啦啦的吵了起来,管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,“大夫人,二夫人,糟了!裘炎带了一群人闯了进来,直嚷着要二爷!”
裘炎,正是镇守在此地的叛军将领,时年群雄打着清君侧的名义,不过是各自争抢地盘罢了。
我唿的站起来,“他们怎么知道二爷在家?”
秦知许摆了摆手,“不慌,先去瞧瞧。”
裘炎见了秦知许,面上很客气,但说的话很不客气,“大夫人,裘某实在惭愧,顾家二爷,如今已经在裘某手里了!”
秦知许拨弄着茶盏,喜怒不形于色,“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?”
裘炎好像很是不好意思,“大夫人,裘某自知此事做的不地道,但实非裘某所愿,章士诚不知如何得知了顾二爷在此的消息,开口就要裘某把人交出来,顾二爷也是立志推翻朝廷的好汉,跟裘某本是同道中人,奈何裘某势微,实在保顾二爷不得啊!”
秦知许依旧冷静的坐着,半点意外都没有。
倒是裘炎叹了口气,“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大夫人,裘某今日来是知会您一声,望您看在白水满城百姓的份儿上,三思啊!”
秦知许嗤笑两声,“人都已经在你手里了,我再如何三思,有什么用!”
裘炎腆着脸,“顾家到底是这白水城的大户......”
秦知许支着腮看向裘炎,“那裘大人又知不知道,章士诚此人,乃是我家二爷的死敌,他的一条腿,就废在我家二爷手里,若二爷落在了他掌心,可就没命了!”
她一松手,茶盖落在茶盏上,“叮”的一声响,听的人心里一颤。
裘炎盯着那茶盏,慢慢收起了虚伪的样子,开始耍起无赖,“事到如今,也无可奈何,以裘某的身家,拧不过章士诚的大腿!”
他顿了顿,端起身旁的茶盏十分悠然自得的品味,“正如大夫人如今,也奈何不得裘某是一个道理!”
秦知许沉吟了半晌,难得示弱,“裘大人,二爷是顾家最后的男丁了,顾家愿用所有家产来换。”
可裘炎喟叹一声,“章士诚要报仇的决心,已非财帛可动。”
“那能否让我见下我家二爷?”
“这是自然,大夫人明白该如何做。”
6
我早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冷静了下来,等裘炎走了,还犹自不解,“二爷出门都极为隐秘,顾家被大嫂守的如铁桶一般牢固,章士诚是如何在千里之外得知二爷踪迹的?”
秦知许拍了拍我的肩,“此刻多想无用,月白,你随管家去库房,挑些上好的东西来,还有,将能变卖的悉数卖了罢,今后用钱的地方多,账上一时间怕是提不出这么多银子!”
我只觉得风雨欲来,顾家这颗大树,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,也不知顾其芳在裘炎手里有没有吃苦头,瞬间满心忧虑。
临走前听到秦知许一阵猛烈的咳嗽,山楂的声音依旧冷淡,“大夫人,我最多再保你半年无虞!”
秦知许并不在乎,她的声音轻的像烟一样,“山楂,我是不是太自私了?”
秦知许这人也像烟一样,朦朦胧胧的,让人看不清真心。
明明顾其芳说她是为了家产才嫁给顾大爷的,如今却愿意用所有家产来救顾其芳,现在还苛责自己太过自私。
秦知许她,到底在想什么?难道真是人之将死的缘故?
从前为了财帛舍弃顾其芳,如今是后悔了吗?可后悔也无用,她只剩半年寿命了。
库房里的东西林林杂杂,种类繁多,说是要我来整理,其实也不用亲自动手。
我在其中东瞅瞅,细看看,只见一幅整洁的画卷,显然是时常有人擦拭。
好奇之下一打开,竟然是秦知许的画像。
是也不是,怎么说呢,显然作画的人画工深厚,画里的人栩栩如生,连那特有的气质都留下了三分。
眉眼清冷,气质淡然,唯一双眼睛灵动非常,略带了几分喜色。
这不是现在的秦知许,现在她总是笑着,笑意不达眼底,像戴了一张描画好的面具,画里的人宜喜宜嗔,但如今她那双眼却已经枯寂了,我唯一见它染过亮色的时候,便是我初见秦知许。
管家见我盯着这画发呆,也凑上前来看,“当初,这画还是二爷请了陈留郡最好的画师来画,大夫人不笑,气得二爷上蹿下跳的,画师却说自然最好,不必矫揉造作的,唉,夫人当初与如今,真是是判若两人,现在,小老儿倒宁愿她不笑......”
管家看了看画,又看了看我,“说起来,二夫人倒和当初大夫人的气质有几分像。”
我心里早已了然,当初我委身在楚馆里,姐妹们各个巧笑倩兮,唯独我与人生疏,言辞清冷。
调教我的妈妈说不必改,自然有人吃我这一挂的,顾其芳可不就是这人!
可原来我只是为人替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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